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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读后感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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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读后感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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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这本书详细介绍了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发展历程,揭示了中国古人对天文学的探索和认知。通过对古代观测技术、星座命名、宇宙观念等方面的探讨,让读者更加了解中国传统天文学的独特魅力。这本书不仅是对古代科学史的重要补充,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珍贵记录。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读后感(一)

古人如何认识天?如何与天共处?古代统治者为何极端重视天学?天学与星占、历法有怎样的关系?传统天学中存在什么样的文化自信与文明互鉴?一部天学史,千年智慧谱。天学作为传统文化中至为神秘且重要的内容,令无数关注者迷恋不已。

2024年8月18日晚上,在上海展览中心第三活动区,著名学者、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讲授江晓原携新著《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与广大读者见面,与中华书局总编辑尹涛一道,畅谈中国古代天学。

发布会上,尹涛总编辑对江教授新著的出版表示热烈祝贺,并就书中的重要问题与江教授展开对话。江教授先是回顾了新著的撰写过程,表示自己全身心投入写作,连晚上例行的观影也搁置了。这本书的写作面向大众读者,读者不需要有完备的前置知识。天学属于科学技术史,虽然看上去是历史学的一部分,但实际上处理的是历史学家会遇到但会绕开的内容。

尹涛总编辑对江教授知识结构的形成表示强烈兴趣,认为像江教授这样取得跨学科成就的学者并不易得。江教授认为自己对知识的兴趣在早年就已经奠定,17岁的他曾在纺织厂做电工,拥有一定的时间自由和财务自由。读大学时工资甚至比任课老师还高,致使自己可以在买书和出游上有较大的自由,从而培植了自由探索的精神心性。对江老师来说,展开关联性学科的研究,并非是兴趣的转移,而是兴趣的延伸。

尹涛总编辑表示自己很早就阅读过江教授的《天学真原》,对于“天学”概念有很深的印象。江教授回应道,自己在博士阶段就已经注意到“天文学”概念描述中国古代历史相关内容的不妥帖之处。毕业后在天文台工作,一说起“天文学”,就会想起现代的天文学。中国古代的星占活动本质上是一种政治巫术。有通天能力并且被周围政治势力承认的,才可以被称为天学。“天学”概念逐渐被国内外学者采用,能够减少此方面的混淆。

尹涛总编辑对书中关于农业与天学关系的论述表示关注。江教授解释道,“天学为农业服务说”违反常识。自己当过半年的农民,对此有亲身体会。历法指导农业,不需要很高的精度,偏差一两天没有关系。精确到分,主要是为了推算日食,这是最凶的天象。如果对《大衍历》进行统计,会发现其中和农业有关的部分只是太阳运动中比较小的一部分,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五。并且,相较于五大行星和月亮,太阳运动是最容易推算的。因而,天学最主要的服务对象是政治,是星占学,而不是农业。

尹涛总编辑指出,“通天”行为,按照书中的描述,是统治者紧紧控制住天学官员,保证自己与天沟通资格的唯一性。但古代中国的天人感应,似乎不仅仅和帝王相关,也和普通百姓有关。江教授表示,古人所说的天包括了整个自然界,某种程度上有点像西方所说的上帝。古代的统治权叫作天命。当统治者行事不当,天会予以警告。如果统治者执迷不悟,天命就会被拿走。就这个层面而言,的确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普通百姓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天也会惩罚。

在总结中,尹涛总编辑表示,《通天》可以说是学习中国历史文化必备的参考书,能够对整个人文学科、历史研究的薄弱环节形成有力的补充。《通天》作为一部专题史整合而成的通史性著作,是江教授在天学研究领域标志性的总结之作,深深地烙上了江教授的学术印记。

江晓原教授现为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曾任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首任院长。他是中国第一个天文学史博士,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的创建人。《通天》一书为江教授关于天学的最新力作。江教授集四十年研究之功,为读者提供一部全面深入了解中国传统天学史的学术大众化之作。书中并非沿时间轴的单向论述,而是对有关天学的一系列问题,从各种角度展开考察与阐释。从天学的哲学基础、运作模式,以及天学与政治、星象、历法的关系和中外交流等方向,全方位展示传统天学的内容、性质与功能。对问题的追索和解读,读来有路转峰回、回肠荡气之感。

发布会现场精彩迭生,读者听得很过瘾,也很入迷。讲座结束后,读者们纷纷取出早已购买的新书请江教授签名留念。现场图书全部售罄。本次发布会在愉快的氛围中落幕。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读后感(二)

《尚书·胤征》记载,天学官员羲和因未能及时预报一次日食而招致杀身之祸,且有“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之语。如据此推论,则预报了日食而届时并不发生,其罪同样不小。

然而实际情况却与此相反。在预报的日食实际上未发生,即所谓“当食不食”时,“羲和”们不仅无罪,大臣们还要大上贺表!在《古今图书集成·庶征典》卷二四中,收集了不少这类表章,兹引唐张九龄《贺太阳不亏状》为例:

日食

这次日食预报看起来应该是非常准确可靠的——用了几家历法推算,结果大体一致:食分很大,太阳将在清晨带食而出。然而日食却根本没有发生。照张九龄的说法,这是由于皇帝在接到日食预报之后,正心诚意,修政修禳,以致感动上天,将这次日食取消了。为此他要求将此事“宣付史馆,以垂来裔”,即借此来宣扬皇帝的盛德。

上述说法是古代中国人评价“当食不食”意义时的典型代表。“当食不食”通常被解释成帝王有德、朝政修明的表征,视为上天对人事感到满意而颁赐的嘉奖,可以收到很大的宣传、教化效果。兹举一项极有代表性的记载为例,见于《新唐书·历志三下》:

东封泰山,本来就是极大的功德,况且闻知日食预报后,唐玄宗又如此诚惶诚恐,将禳救之举做得一丝不苟,再说开元年间也的确不失为升平之世,怎能不感动上天呢?

[唐]李隆基《纪泰山铭》

然而,“当食不食”同时也说明日食预报是错误的,这毕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对此如何解释?可举唐代僧一行(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几个天学家之一)的论述为例,加以考察。一行有著名的《大衍历议》,其中《日蚀议》通篇贯穿着对“当食不食”问题的讨论,见于《新唐书·历志三下》。对于上引玄宗封禅归途中那次“当食不食”,他的评论是:

这种论点还可设想许多机制加以解释:

他还相信,在上古的太平盛世,各种“天变”可能都不存在(这是古代天学家普遍的信念):

在他看来,历法无论怎样精密,也不可能使日食预报绝对准确,因为:

这样的说法并非仅一行独有,再举宋代周琮之言为例:

这与一行之说相仿。

一行禅师像

造历力求精密,预报力求准确,同时又相信“德之动天,不俟终日”可以导致“当食不食”,这种理论上的尖锐矛盾,由于古代交食预报不可能高度精确,而始终存在着表面上的调和余地。在现代人看来,所谓“德之动天”而令“当食不食”,显然只是对预报失误的掩饰而已,但在古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事实上这有着更深刻的思想根源。

前面曾多次谈到,古代中国人心目中的天是人格化的,是道德至上、赏善罚恶的。孝可以格天,冤可以感天,则德行当然也可以动天。况且天会垂象以示人世吉凶,它既然可以因政治黑暗而呈现日食以示警告,则它因政治修明、帝王有德而取消日食又有何不可?只要接受“天垂象,见吉凶”,则再接受“德之动天”可使“当食不食”,乃至使其他各种不吉天象当现不现,在思维上就不会有什么逻辑困难。

[清]佚名《修德修刑论》(局部)

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何日食预报失误后群臣反要上表称贺。甚至可以进一步猜想,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封禅泰山后返京途中那次错误的日食预报,或许是有意作出的,目的是向从行的“八荒君长”们显示大唐天子如何德行动天。这出戏的效果非常好,大家都“奉寿称庆,肃然神服”了。不管这次错误预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被成功地纳入了道德教化的轨道。

(本文摘自《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原题为《当食不食》)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读后感(三)

关于武王伐纣时的天象,有一条记载见于《淮南子·兵略》:

大意是说:武王伐纣时,黄昏在东面(进军方向)看到木星(即古人所言之岁星),到氾地遇到大雨水,到共头山时遇到山崩,还出现彗星,像扫帚一样,将帚尾对准西方(即周人所在之地)而将把柄授予殷人。到双方交战时,天上有十个太阳的混乱,天地之间有大风雨的袭击。所有这些征兆都对武王方面不利。而且武王的军队前进没有鼓励的赏赐,败逃没有惩戒的刑罚。然而尽管如此,武王却在白刃未全拔出的转瞬之间就击溃了殷纣的军队,平定了天下。

西周青铜器利簋,簋内铸铭记载了“武王伐纣”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按后世流传的星占学理论来看,这是一个不利于周武王军事行动的天象,因为“时有彗星,柄在东方,可以扫西人也”。就是说,周武王的军队在向东进发时,在天空见到一颗彗星,它像一把扫帚,帚柄在他们要进攻的殷人那一边(东边)。但是对于天文学家来说,这条记载给出了彗头彗尾的方向,不失为一个宝贵信息。

已故紫金山天文台台长张钰哲,曾计算太阳系大行星对哈雷彗星轨道的摄动,描述哈雷彗星3000年轨道变化的趋势,在此基础上,对中国史籍中可能是哈雷彗星的各项记录进行了分析考证。从秦始皇七年(公元前240年)起,下至1910年,我国史籍上有连续29次哈雷彗星回归的记载;秦始皇七年之前还有3次回归的记载。当然,记载了哈雷彗星的出现,并不意味着发现了哈雷彗星,因为古代中国人并不知道这32次记录的是同一颗彗星。

不过,张钰哲发表在《天文学报》1978年第1期上的论文《哈雷彗星的轨道演变的趋势和它的古代历史》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详细探讨了中国史籍中第一次哈雷彗星的记载,即公元前1057年的那次。它至少引出了一段持续40年的学术公案。

张钰哲在论文中,详细讨论了哈雷彗星公元前1057年的回归和前述《淮南子·兵略》中“武王伐纣……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记载的相关性,最后他得出结论:“假使武王伐纣时所出现的彗星为哈雷彗,那么武王伐纣之年便是公元前1057—1056年。”

《淮南鸿烈集解》(新编诸子集成)

张钰哲这个结论,从科学角度来说是无懈可击的,因为他的前提是“假使武王伐纣时所出现的彗星为哈雷彗”——也就是说,他并未断定那次出现的彗星是不是哈雷彗星。或者也可以说,张钰哲并未试图回答“周武王见过哈雷彗星吗”这个问题。

但是,到了历史学家那里,情况就出现了变化。例如,历史学家赵光贤在张钰哲论文发表的次年(1979年),在《历史研究》杂志上撰文介绍了张钰哲的工作,认为“此说有科学依据,远比其他旧说真实可信”。然而,在赵光贤的介绍中,张钰哲的“假使”两字被忽略了,结果文科学者普遍误认为“天文学家张钰哲推算了武王伐纣时出现的彗星是哈雷彗星,所以武王伐纣是在公元前1057年。”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文科学者通常不会去阅读《天文学报》这样的纯理科杂志,而《历史研究》当然是文科学者普遍会阅读或浏览的,所以赵光贤的文章,使得无意中被变形了的“张钰哲结论”很快在文科学者中广为人知。尽管中外学者关于武王伐纣的年代仍有种种不同说法,但公元前1057年之说,挟天文科学之权威,加上紫金山天文台台长之声望,俨然占有权重最大的地位。一位文科学者的话堪称代表:“1057年之说被我们认为是最科学的结论而植入我们的头脑”。

1998年“夏商周断代工程”开始,笔者负责的两个专题中,“武王伐纣时的天象研究”是工程最关键的重点专题之一,因为武王伐纣的年份直接决定了殷周易代的年份,而这个年份一直未能确定,所以古往今来有许多学者热衷于探讨武王伐纣的年代——前人已经先后提出了44种武王伐纣的年份!这些年份上下有大约100年的时间跨度。在这44种伐纣年份中,公元前1057年当然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也是我们首先要深入考察的。

武王灭纣连环画

前面说过,后世流传武王伐纣时的天象共有16条之多。这些天象记录并非全都可信,而且其中有不少是无法用来推定年份的。我们用电脑进行地毯式的回推计算检验,发现只有7条可以用来定年,而《淮南子·兵略》中的那条居然未能入选。

因为只要回到张钰哲1978年《天文学报》论文的原初文本,就必须直面张钰哲的“假使”——我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武王伐纣时出现的那颗彗星,到底是不是哈雷彗星?

张钰哲对哈雷彗星轨道演变的结论是可以信任的,所以我们可以相信哈雷彗星在公元前1057年确实是回归了;但由于武王伐纣年份本身是待定的,我们必须先对伐纣年份“不持立场”,所以伐纣时出现的那颗彗星是不是哈雷彗星,先不能通过年份来判断。

我们的办法,是对武王伐纣年份所分布的100年间,哈雷彗星出现的概率进行推算。

在天文学上,将回归周期大于200年的彗星称为“长周期彗星”,这样的彗星无法为武王伐纣定年,先不考虑。周期小于200年但大于20年的彗星,称为“哈雷型彗星”,这样的彗星在我们太阳系中已知共有23颗(哈雷彗星当然也包括在内)。利用1701—1900年的彗星表,可以发现在此期间,有彗尾的彗星共出现80次(“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表明这颗彗星是有彗尾的),其中哈雷型彗星的占比是6%。如果将彗星星等限制到3等(考虑到过于暗淡的彗星肉眼难以发现),这个占比就下降到4%。以目前的理论而言,可以认为近4000年间太阳系彗星出现的数量是均匀的,因此可以认为上述比例同样适合于武王伐纣的争议年代。

哈雷彗星

目前已知的23颗哈雷型彗星中,有6颗的周期大于100年,这意味着,在公元前1100—前1000年间,至少会有其中的17颗出现,其中某颗是哈雷彗星的概率已小于1/17;再与前面统计所得哈雷型彗星的占比4—6%相乘,就降到了0.24—0.35%以下,或者说武王伐纣时的彗星为哈雷彗星的概率约为0.3%——考虑到任何周期长于100年的彗星也都可能出现在这100年中,这个概率实际上还要更小。

也就是说,武王伐纣时出现的那颗彗星,是哈雷彗星的可能性只有0.3%左右,将结论建立在如此微小的概率上,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当我们从另外的7条天象记录得出武王伐纣之年是公元前1044年的结论之后,则哈雷彗星既然出现在公元前1057年,就反过来排除了武王伐纣时所见彗星为哈雷彗星的可能性。所以结论是:周武王伐纣时没有见过哈雷彗星。

(本文摘自《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原题为《武王伐纣与哈雷彗星》)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读后感(四)

以下文章来源于解放日报 ,作者高渊 俞宏浩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江晓原 著中华书局2024年9月出版

“问天”,是中华民族骨子里的“浪漫”。从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到屈原“遂古之初,谁传道之”的“天问”,再到徐光启主持测绘的《赤道南北两总星图》······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叩问苍穹,探索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

如今,国人对天文的热情丝毫未减,上海天文馆自开馆以来一直一票难求。但面对琳琅满目的现代化“问天”工具时,人们不禁会发问,在科学技术相对落后的古代,古人如何认识“天”?以天文学为工具的“天学”,为何会被统治者垄断?

对于江晓原来说,回答好这些问题是他的“本业”。1977年恢复高考后,为了“远离人间烟火”,他考上了南京大学天体物理专业,并在研究生时期潜心钻研治天学之史,成为中国第一个天文学史博士、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的创建人。尽管他“兴趣延伸”的广度令人惊叹,但天学是他的起点,也是陪伴他一辈子的“朋友”。

2023年夏天,应中华书局之邀,他集四十余年研究之功,写下了雅俗共赏的新著《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书中既保留了完整的学术文本形式,也通过大量实例和故事揭示中国传统天学的真相。

他说,这本书可能不是畅销书,“但可以是长销书”。

“天学史是我的本业”

高渊:有人说,《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是你治学四十多年的精华。您写这本书的缘起是什么?

江晓原:我大学本科学的是天体物理,研究生学的是科学技术史中的治天学之史,所以天学史是我的本业。四十多年来,我先后出版过关于古代中外天学之书不下十种,但都是根据我当时的研究顺势而为,内容各有侧重。几年前,中华书局邀请我撰写一本能够系统反映中国传统天学的书,且尽可能雅俗共赏。这个想法很好,我就答应了。

高渊:您在前言里写道,真正开始写这本书是2023年的暑假,当时还和中华书局说,保证在国庆节前交付。这么厚一本书,3个月就能写完吗?

江晓原:当然不能。实际上,在落笔之前,我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全书的框架已经和中华书局反复切磋琢磨商定。之所以集中火力,正如我前言中所说,写作的过程中“小文章总是要插队”,一拖就拖了很久。因此,我向出版社保证,一定在暑假结束前写完。

江晓原(左)与主持人高渊谈中国传统天学(樊晔亲 摄)

高渊:您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这个暑假,那些爱好都得放一放了?

江晓原:是的。平时,我每天晚上习惯看一部电影或是一个剧集,还出版过《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我喜欢研究一些跨界的东西,而且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往外走的。我不称之为“兴趣的转移”,喜欢称之“兴趣的延伸”。延伸,意味着我原来的兴趣爱好还是被保留了,是不断扩张领土的感觉。

高渊:您做过6年工人,又在天文台工作了15年,还曾专门找到当时在复旦大学中文系读研的陈尚君,想考古典文学研究生。您是如何成为跨界的“佼佼者”的?

江晓原:我17岁初中毕业就进纺织厂做电工了。电工靠手艺吃饭,手艺越好,效率越高,属于自己的时间就越多。3年后,我带了徒弟,时间就更充裕了。于是,我就看大量的书,看西方文学名著和中国古代文史,上班也看,回家也看,时间久了,就有了非常复杂的背景知识。

1977年恢复高考,我花了3个月把高中数理化课本学习了一遍,然后就去考试了。当时,我年轻气盛,抱着理想主义,乱填了一个南京大学天体物理专业。我想这个专业肯定远离人间烟火。没想到,居然考上了。

本科四年,我都是年级班长。虽然我人不在纺织厂,但根据规定,我还是厂里的员工。厂里人每次来外调,老师都会说我品学兼优,工厂就给我加工资。加了三次,我的工资都比我的老师高了。

故事还有很多,但我如此多的兴趣确实是特殊的读书环境造就的,很难复制。

“天学的两面性”

高渊:天学和天文学有什么区别?

江晓原:“天学”这个词在古代就有。现代人为了探索自然而观测天文,但古人是以天文学为工具为天学服务。

天学最重要的功能有二:星占和择日。择日比较容易理解,星占却比较玄妙。它不是简单的凭天象测吉凶,而是要对天象有预测能力,能够判断若干天后星所处的位置以及其在分野理论中所对应方位。因此,古代天文学要解决的基本问题,就是根据给定的时间、地点,推算出太阳、月亮、五大行星在天球上的位置。这种能力被称为“历法”,和现在的月份牌并非一个概念。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实拍书影

很多人常常把天学和天文学混淆,认为既然使用了天文学工具,那天学就是科学。其实,判断一个事物是否科学,并非看所使用的工具,而是看事物本身的性质。在这个意义上,天学并非一门科学。

高渊:祥瑞、灾厄都是星占的预测对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学是否也是制约古代王权的一种力量?

江晓原:确实如此。天学是王权确立的必要条件之一,既然继位时用祥瑞表明天意,那么一旦发生日食、彗星掠地等天象,就必须禳救斋戒、反省自身。正因为天学具有两面性,是王权的象征,所以中国传统天学是被皇家垄断的,民间禁止私习天学,连诸侯也不可以“通天”、不得设有灵台。

但如果是朝中大臣,这个禁令显然是可以商量的,如果这位大臣又是深受帝王信任的,就可以学习天学,北魏的崔浩就是一个。

当中国有几个政权并列的时候,怎么办?譬如三国时期,魏蜀吴各自都有一套自己的天学班底。西晋吞并蜀吴后,三家班子也就合并成了西晋一家。但非常特殊的是,西晋天学机构的负责人是东吴人陈卓,因为当时他的水平最高。

高渊:中国天学和西方天学,有哪些异同?

江晓原:大部分情况下,二者都需要星占,但方式和目的有所不同。西方根据个人出生年月日时排天宫图,天宫图就是黄道十二宫、太阳、月亮、五大行星分别在各宫里的位置,现在年轻人称之为“星座”,用来预测个人的命运。但中国传统天学主要是通过观测天象来预测国家大事的,个人命运则用生辰八字推测。

《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版式图

历史上,中西方天学有过数次交流与碰撞,并在六朝隋唐、元代、明末出现了三次高潮。尤其是明末的这一次高潮,让帝王放开了天学禁令。在清代,老百姓还可以自己私习天文。如梅文鼎,本是一介布衣,却成了天学专家,还推进中西天文学的融合。康熙得知后,自己挂名编了一套书,请梅文鼎指正,还给他题了“绩学参微”四个字。后来,梅文鼎的文集就叫《绩学堂文钞》。

“科学画图景,技术见真章”

高渊:《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这本书的目标读者是普通人还是专业人士?

江晓原:目标读者是比较宽泛的。在书中,我保留了完整的学术文本形式,参考文献、综合索引都有保留,很适合专业人士阅读。对于历史文化爱好者、普通读者而言,书中有大量的实例,故事性较强,哪怕没有完备的前置知识,也可以通读并从中收获许多知识。它可能不是畅销书,但可以是长销书。

高渊:普通人有必要学点天文学吗?

江晓原:说实话,现代天文学和我们的日常生活非常疏远,直接联系也很少。尽管学会天文学的知识也是有用的,譬如可以根据太阳、北斗星定方向,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并非必要。

有一件趣事。我读研究生时,有一回去北京石油学院(现中国石油大学)拜访一位老先生。学院太大了,在门卫室,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你向东走,再向南走……说了一大串,他问我能否找到。我说,应该没问题,因为我是学天文的。那是一个晴天,东南西北就在“我的头顶”。你看,学点天文学还是有用的。

高渊:你的老朋友俞晓群曾经说过,您是一个“具有神性的”专家,您怎么理解这句话?

江晓原:晓群兄肯定是说着玩的。他本科是学数学的,但从事出版以后,他就开始研究历代五行志的书。“神性”这种说法,我觉得可以理解为一种修辞手段。

高渊:很多西方的学者都在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您认为这句话讲出了道理吗?

江晓原:我并不赞成这句话,但我不赞成的理由可能和很多人不一样。如果他们把“神学”这个词也只是当成一个修辞手段,即科学到最后会变成玄学,我倒觉得是可以成立的。

[意]拉斐尔《神学》

多年来,霍金一直是西方媒体塑造出的“科学之神”,但霍金晚年做的学问,按科学的经典标准,完全是通不过的。其实,他研究的许多问题都是玄学,都是无法验证的。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那就是玄学。

科学本来就是为了解释外部世界而产生的。近年来,我一直主张要把“科学”和“技术”区分开来,还曾发表过题为《科学画图景,技术见真章》的文章。言下之意,科学是对外部世界的描绘,技术才是直接解决问题的。霍金讲的东西玄之又玄,但确实是对外部世界的描绘,且他用他的实践证明了“图景”是一直在改变的。可技术一旦解决不了实际问题,那就要被淘汰了。从这一点来看,“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转自《解放日报》2024年9月27日第10版,记者丨高渊 俞宏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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