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赛会庆胜赞歌集》是一部充满激情和赞美的作品,记录了中国传统体育竞技中的壮举和荣耀。作者通过深入的探究和细致的描写,展现出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的独特魅力,让人感受到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和融合。这部作品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次盛赞,也是对体育精神的一次颂扬。
竞技赛会庆胜赞歌集读后感(一)
1. 二十世纪法国诗人保禄 · 瓦雷里(Paul Valéry)Le Cimetière marin 《海滨墓园》题辞:
Μή, φίλα ψυχά, βίον ἀθάνατον
σπεῦδε, ταν δ'ἔμπρακτον ἄντλεῐ
μαχανάν.
Pindare, Pythiques, III.
切勿——我的亲心!——热衷不死的
生活!而要穷尽实际的利用!
——《匹透竞技赛庆胜赞歌》第三首,行61-62
Paul Valéry, Oeuvres I, Gallimard版书影
O mon âme, n'aspire à la vie immortelle,
mais épuise le champ du possible.
Pindare
3e Pythique
Le mythe de Sisyphe 初版书影
竞技赛会庆胜赞歌集读后感(二)
【作者简介】娄林,中山大学哲学博士,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古典文明研究中心,CSSCI核心辑刊《经典与解释》主编。2014年和2018年中国人民大学教学优秀奖获得者。论著《必歌九德——品达第八首皮托凯歌释义》获2012年古典文明研究工作坊“天骅”学术奖。有尼采《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汉密尔顿《幽暗的诱惑:品达、晦涩与古典传统》、朗佩特《尼采的教诲:<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解释一种》、施特劳斯《古典政治哲学引论:亚里士多德<政治学>讲疏(1965年)》等译作多部。
竞技赛会庆胜赞歌集读后感(三)
初刊于《文汇学人》微信公众号,由于豆瓣不支持外文字体的不同风格,所支持的中文字体也有限,所以下文中涉及字体之处的范例多不能正确显示。
刘老师好:
迫不及待打开了您的品达译本。不夸张地说,非常惊艳。
您肯定知道,“日知古典”系列之前也出过几种希汉对照的译本。从读者的观感上说,《赞歌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希腊文字体也比“日知古典”所用的Palatino(作为一个希腊字体,它竟以罗马地名为名,实在匪夷所思)优雅。不过,在希腊文的排印上,有一个问题枝鹰不太明白。比如第34页πρὸς的字母π下的一个圆弧(又如第36页第一行的βρ),这是诗律/音韵上的标记还是有其他意图?您的译者说明似乎没有提到。
枝鹰组织翻译了《剑桥古典希腊语语法》,初稿已成(其中引用了多处品达的诗歌)。刘老师的译本对中文例句很有帮助(借助您的译文,我们订正了自己的中译)。零星几处,枝鹰与刘老师有不同的理解(后学的德语必须大量借助词典方能缓慢阅读,因此主要参考的西文译本是洛布本以及语法书所提供的英译):
《奥》6.3的θαητπὸν μέγαρον,枝鹰理解为“壮观的殿宇”。另外,根据《语法》47.17(专论时间从句)的说法,这里的ώς ὅτε意为“好像”“如同”,并非“如同但……时”(可能英语和德语学界有不同的理解)。
《地》1.49的αἰανῆ,根据《博睿希英词典》(Brill GE)和LSJ,这里引申为“折磨人的”,故不知是否可以同时保留本义和引申义,译作“长期折磨人的”?
另外,枝鹰特别赞同您使用古汉语的尝试。枝鹰自己在翻译《图斯库路姆论辩集》的时候,也使用了一些古汉语中的表达来翻译西塞罗所用的哲学概念或者文字游戏。您在弁言中提到了对母语的信心,我想,在这方面的信心倍增,肯定是一个大趋势(可惜的是,国内的一些古典学者不愿意用汉语写作,更是拒绝从事拉/希译中的工作)。总之,特别感谢刘老师提供这样一部精美的译作……愿它成为榜样和标杆!
枝鹰同学好:
谢谢你对拙译的夸赞。兹就你提出的若干疑问和涉及的其他书中特点作出简要答复和解释。
我很高兴你注意到了书中希腊文字体的风格,这让我觉得我为此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我的中文出版物,在出版方允许的前提下,会对书中字体、特别是外文字体,有自主的设计。此前拙著《里尔克<杜伊诺哀歌>述评》中哀歌的德文原文无论在Garamond字体选择上还是每篇开头第一字的普通大写与低体大写的安排上,就是我在原稿中设计好的,并且为出版方接受和采纳。该书出版后,德文文本的排版和字体的审美效果受到好评。品达这部书中的希腊文字体等美术效果,也完全是由我设计和执行的。借这个机会,我想详细说明一下,以期可供将来同样涉及古希腊文字的文章和书籍的作者和编辑们参考。
显而易见,古希腊文由于有复杂的音符系统,对于编辑排版和印刷的要求很高。忆昔在北大读书时,曾以希汉词典编纂出版事就教罗念生先生。罗先生告知词典虽已撰就,然有种种不利条件,脱稿多年,竟未能付梓,其中,合格的希腊文排版工难寻即是一个原因。今日是数码时代,在外文排版方面条件之便利远胜过去的铅印时代。然而国内出版涉及外文文本时,在字体等审美品质上,往往仍不如人意,更何况要编辑印刷整部有繁复音标等符号的古希腊文诗集!所以我在准备书稿时,在诗歌的希腊文本上,颇费了一番功夫。我当时的目标是以交稿后基本不需编辑为准,以避免在文本正确性和字体板式等美术品质方面由于反复改动而出差错。成品的书出来后,读者在书中看到的,希腊文诗文完全保存了我在稿本阶段设立的各种品质要求。具体地说,诗文正文中凡小写皆用古希腊文字专用字体SPIonic体,例如: ὕδωρ;凡大写皆用Century体的Unicode希腊文字母,例如:Σ,而不用SPIonic的大写字体。这样做是因为SPIonic字体大写的字体形嫌细长,而且没有衬线(serif),例如同一字母在SPIonic字体里作:Σ;相比之下,Century体Unicode字体比例匀称,且有衬线,在字符大小及比例规格上与SPIonic小写字母相配。在与小写SPIonic一起组成一个含大写的单字时,二者的审美差别十分明显,请比较:
这是我自己经过反复试验后研究出来的结果。在国内出版社一般不会出资购买专门的西方专业出版社印行古希腊书籍所常用的昂贵的古希腊文字体的情况下,这也许是利用公用字体资源所能获得的最好效果之一了吧。正文之外,各首诗的希腊文标题则又分别使用了Garamond字体的Unicode大写希腊文字母的常体、扁体或斜体,例如:
ΕΠΙΝΙΚΟΙ
ΟΛΥΜΠΙΟΝΙΚΑΙΣ.
ΙΕΡΩΝΙ ΣΥΡΑΚΟΣΙΩΙ
ΚΕΛΗΤΙ.
起源于法国的Garamond较Times New Roman等常用默认字体优美,尤其可以从大写字母Ypsilon看出,请比较Unicode该字母的Times New Roman字形:Υ,和Garamond的字形:Υ。你提到的Palatino在罗马字母状态下也是很优美的字体,对于其包含各种音符在内的希腊字母状态的效果,我不太熟悉,将来有机会一定也考察一下。不过,以我个人的经验看,使用SPIonic字体的键盘设置要比微软自带的Greek Polytonic键盘设置合理得多,如果是大篇幅输入古希腊文,感觉SPIonic键盘要顺手、快捷得多。但是使用Greek Polytonic键盘输入Unicode字符,后期变换字体的可选空间要大很多,这是个难解的矛盾。
书中诗文的中译文文本使用的是清刻本悦宋体。相对于各首诗希腊文的标题,我原本在译文的各首标题中也设计了对应的字体变化:
奥林匹亚竞技赛庆胜赞歌 (黑体20磅)
之一(楷体12磅)
庆叙剌古人希厄戎(黑体16磅)
赛马得胜(仿宋体14磅)
但是出版方以二级标题必须字体统一为由,一律改为字体及大小统一的仿宋字,没有实现我的设计。其实,在同一级的标题内,字体不应变化过多,造成花哨混乱的效果,这个考虑是不错的。然而也不宜一刀切定为非此不二的铁律。请参考一下以下的外文书章目格式:
头行的章序与下行的章标题所用字体并不一样。所以说二级标题之内字体可以一致,也可以有变化,都应酌情而定。与其制定一个对各种实际的复杂情况考虑不周的僵化规定,不如让出版社自行制定和执行版面审美风格。顺便说,这几年一些城市街道上商铺的招牌都被一刀切式地划定匾额字体风格,有的甚至整条街都强行使用黑底白字的牌匾,仿佛一条街都是殡仪馆,闹出了很大笑话,即便没有用黑底白字的,由于一条街的牌匾格式统一,其实严重违背了城市景观审美原则,这样的作法背后也恐怕是同一种心态和习惯作祟。
关于二级标题的一刀切规定还强行取消了书眉标示各首诗序数的文字以及引得部分标示词条拼音的字母顺序。书眉的用处在于以手指翻书(index)快速指示章节位置,在含有多卷的诗集中,除了指示卷数或卷名,书眉还应指示各卷之下具体的诗题,比如中华书局版《杜诗详注》的书眉除了指示某卷外,还要在书眉中标出诸如《九日寄岑参》这样的诗题。西文诗集也是一样,例如贺拉斯的诗集书眉是这样的:
左边页上书眉是诗集标题,右边页上书眉是卷数和篇数。不理解书眉的用途和诗集版式的惯例,僵化地执行所谓二级标题原则,取消诗集中各卷具体诗篇序数,是非常不专业的作法。这就造成现在读者翻开书中某一页,只知道是位于“奥林匹亚赛会赞歌”部分或“匹透赛会赞歌”部分等等,然而并不能知道是在具体哪一首诗里;读者查询书后的引得,也不能快速找到需要寻找的词条位置。这些违背传统出版印刷行规的一刀切行政规定,需要好好修改了。
关于一些希腊字中个别字母下的弧线:这个标记不是今天我们书写和印刷古希腊文中常见的标音符号,而是为了依据诗律的要求,标记出异于正常音节规律的地方,以方便读者识别格律(scansion)。下加弧线一般涉及辅音组合或者元音组合。如果是前者,依照古希腊语一般的语音规律,两个辅音之前的元音作为一个音节无论其自身音长如何皆读作长音节(Smyth §144)。品达诗文中如果这样的复合或者双辅音之下加上弧线,则应把这个复合辅音当作单辅音看待,其音节当读为短音节,例如《奥》1.32末尾二字:
其中第一个字的末尾元音a(也就是被弧线连接起来的辅音组合θ͜ν之前的元音)在格律上读为短音。
元音下加弧线则表示两个非双元音或更多元音(单元音加双元音)应在格律上视为一个音节,这种合音叫做synizesis(Smyth §60),例如《奥》1.39:
其中正常情况下应该分作两个音节的单元音ε和双元音οι在这里应当作一个长音节对待。在书中的“译本说明”里,对于这个下加弧号,我之所以没有像剑号、尖括号等符号那样加以说明,是因为这个符号只涉及格律,不影响诗义,而我在“译本说明”里表示,译文不考虑格律,所以没有在那里向读者说明这个不涉及语义诗义的符号。不过,既然在此作出解释,就不妨更详细地交代一下,SPIonic字体并不具备下加弧线的功能,我只能利用Unicode中的相应符号键入Unicode符号添加,而且由于这种Unicode下弧线不是专门为古希腊文设计的,所以在下加符号位置的精确度上,是有些令人遗憾的。比如你提到的π下的弧线,其实应该是在πρ之下,但是Unicode的显示不准确,使得你以为只出现在字母π下。
关于《奥》6.3的θαητὸν μέγαρον的翻译:μέγαρον中译“洞房”一词不是现代汉语中新婚洞房的意思,而是上古和中古文学中宫殿的意思,例如《文选》中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以及陆云的《登台赋》中这个词的用法。形容词θαητὸν字来自动词θεάομαι, 意思是观瞻,观赏,多带有惊奇惊异之感(LSJ: gaze at, behold, mostly with a sense of wonder),所以形容词意思是奇异、赏心悦目的(wondrous, admirable),我的理解更多是指建筑的精美(黄金等装饰),而非雄伟高大,所以用了奇异而非壮观。
ώς ὅτε:的确是合成连词,好像,仿佛,犹如。书中《匹》11.40出现的同样的字就是这样翻译的。然而其在《奥》6开头的使用情况远更复杂,其所引领的形容词名词组合,学者(Boeckh, Mezger等)皆云于义当补直陈式现在时主动态复数第一人称πήγνυμεν, 中译对应于“营造”。一般用连词所表示的类比,其基本的形态是:名词或代名词A像名词或代名词B,表达二者之间某个性质的类似,比如高(形容词)、快(副词)等等。然而此处比较的,是两种事件中所各自包含的程序之间存在着类似关系,即盖房(A)时在门前立金柱(a)类似于作歌(B)时谱写华丽的序曲(b)。在“如同”之后加上“当”,就是为了表示a为A的附属事件,所以“当”在此并非是翻译ώς ὅτε中的 ὅτε,而是在表达A和a之间的关系。因为在汉语中,这种附属关系往往是用“当……时”,或用“在……情况下”等等表示的。这种关系在这个譬喻长句的喻体(tenor)部分——即B和b——尤其明显,因为对应于喻依(vehicle)中表示营造洞房的部分,在喻体部分是用表示伴随状态或时间的分词 ἀρχομένου(开始)来表示的。这就反衬出在喻依部分,对应的词语也表达的是类似的主属关系。顺便说,荷尔德林著名的品达式咏歌诗稿<犹如在节日里……>(Wie wenn am Feiertag…)开头长达十行的譬喻,其引领的连词也正如此处拙译品达的译法,用了wie wenn...,“犹如在”,其中“在”表示譬喻部分内部主与属的关系,而非类比连词。
最后,《地》1.49的αἰανῆ 这个字训作恼人的(Slater: irritating, nagging),是不错的,但是诗集中的几个出处,在具体译法上,却要灵活掌握。比如《匹》1.83里这个词用来说希望,如果翻译为“恼人”,中文恐怕就颇费解,所以那里译为“急切”,指由于对某事的希望太迫切而产生的不舒服的感觉。《匹》4.236中则用以描述加在耕牛两胁、用以刺激它们不断前行耕地的金属刺棒,说的是从牛的角度感到的不停地烦扰它们的刺痛感,所以就译为“刺痛”。而在《地》1.49中,我把这个形容词名词短语翻作“恒饥”,其实是用了杜诗《狂夫》中的句子:“恒饥稚子色凄凉”,因为这里说的不是一个饮食营养正常的人正常的餐前饥饿感,而是指伴随着饥馑的挥之不去的痛苦。这里以及别的一些地方,我的译文中有意用了一些古汉语中既有用语和词组。在使用这样的古语时,往往不会字字对应于原文,但是在我感到古语能充分表达原文的意思、在修辞效果上高于直译原文、而且也不影响原作核心意象与思想、以及文本内部互指的情况下,则有意采纳了汉语中修辞音韵乃至寓意等诗学因素更强更丰富的词语。
品达诗歌素以艰深著称,我自从开始翻译,深觉从前修课时虽跟从先生籀读原文,理解仍不够深入。如今拙译已面世,也当然不敢自称完满,而是非常希望读者都能像你这样能深入钻研,并欢迎更多的探讨与批评。
刘皓明
2021年3月28日于特里尔
竞技赛会庆胜赞歌集读后感(四)
近日,瓦萨学院中日文系与亚洲研究终身教授刘皓明译品达《竞技赛会庆胜赞歌集》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出版, 《文汇学人》请他来谈谈品达诗歌里的古代奥运会、诗人在奥运会上的角色,以及今天我们如何读品达。
品达半身像,罗马时代制作,意大利拿波利国立考古博物馆藏,译者拍摄 ©
2004年雅典奥运会奖牌背面镌刻有品达《奥》八开头的诗句:“哦金冠竞赛之母,奥林匹亚!/真理的女主!”
《文汇报》: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是怎样的?有哪些竞技项目,能看出他们在体育上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吗?
刘皓明:大家知道,现代奥运会是法国人顾拜旦(Le Baron Pierre de Coubertin,1863-1937)筹划、于1896年作为对古希腊奥运会的恢复创建的。今天,奥运会是影响全世界的体育盛会。但是在古希腊,奥林匹亚赛会并非是唯一的赛会,只不过它是最著名的、最重要的,也是主要赛会中最早建立的(公元前776年)。
赫剌克勒与亚马逊人作战,希腊奥林匹亚考古博物馆,公元前490-480年,发掘于奥林匹亚。译者拍摄 ©
古希腊的奥运会比赛项目远少于现代奥运会,主要有田径、搏击、五项全能赛和赛车这几类。关于奥运会的起源有不同的传说,都涉及神话,说是传说中的英雄赫剌克勒(Herakles)创立的。其实际起源应远早于前776年。荷马史诗中就曾写过几场丧礼赛会,比赛项目其实就是当时武士们的比武,我们大概可以从中看到奥运会原初的样子。
《文汇报》:奥运会在古希腊人的生活中占何地位?据说奥运会还成了纪年的方式,比如说赫拉克利特盛年在第69届奥运会等等?
刘:古希腊是由以城邦为核心的政治单位组成的,既不像中国的西周那样有一个凌驾于诸侯国之上的众所宾服的王至少在法统和道义上统辖邦国,更没有后来罗马帝国那样的强大的统一政治实体,而是各自为政,只是在语言上、广义的文化上、宗教上、种族上构成一个希腊概念,更像春秋乃至战国时期诸侯国之间那样,彼此出于应对战争等原因而订结联盟或陷入敌对甚至战争。奥运会乃至其他全希腊赛会是唯一一种可以在建制上把全希腊长期组织在一起的活动,每四年举办一次的奥运会,连同其他三个规律举办的全希腊竞技赛会,把希腊各城邦定期聚集在一起。故而其意义远超竞技、娱乐等我们今天常常分派给体育比赛的功能。
希腊奥林匹亚赛跑竞技场入口 译者拍摄 ©
至于以奥运会纪年,基督教在欧洲广泛建立之前,上古时代不同文明在纪年方法上各有其办法。比如罗马人以传说中的罗马城建立之年为纪年之元,即公元前753年;希腊人则是用赛会、尤其是奥运会的届数来纪年。比如说品达《第一首匹透竞技赛会庆胜赞歌》所庆祝的西西里的叙剌古城邦僭主希厄戎的赛车胜利发生在奥76,3年,就指从第76届奥运会举办那一年数起的第三年,即该年之后第二年,用算术式表示就是{776-(4×76)}+2,于是我们就得出公元前474年。你提到的赫拉克利的盛年以第69届奥运会标志,计算的方法也是一样的。用奥运会届数乘以4,再被776减,得出500,则可知赫拉克利的盛年在公元前500年前后。
《文汇报》:除了全希腊范围的竞技赛会之外,品达诗中还提到众多地方赛会。古希腊人非常热爱赛会,是吗?
刘:全希腊参加的赛会一共有四个,除了奥运会,还有匹透、涅墨亚、地峡三个赛会。地方赛会在品达诗中提到的,更是有数十个之多。汉语中赛字本来是指敬神的礼品,用赛字表示古希腊人的竞技大会是非常恰当的,因为古希腊赛会的起源和维持,是古希腊宗教的一部分,不同的赛会赛不同的神,奥运会赛的是主神宙斯,匹透赛的是阿波罗,涅墨亚也是赛宙斯,地峡则是赛海神波塞冬。宽泛地说,这些赛会就像中国旧时赛城隍、赛龙王等活动一样,也是规律地举办的以尊崇神明为由举办的大众娱乐活动,只不过古希腊举办的活动不是龙舟竞赛。
《文汇报》:诗人在奥运会上扮演什么角色?
女笛手与女舞者彩陶 公元前500-490年 发掘于Rhitsona,台拜(Thebes, 现代Thiva)考古博物馆藏。译者拍摄 ©
刘:古希腊赛会有的含有音乐竞赛项目。但是并没有诗歌竞赛项目。像品达这样的诗人,是得胜者花钱雇来赋诗庆祝和纪念自己的胜利的,所以其实是比赛之后的一种活动,而非赛程的一部分。但是受雇歌颂得胜者的诗人的角色并非是像后世的诗人,用笔写一首诗交上去就完事了,因为这种庆胜诗是表演性的,要载歌载舞,是得胜者庆胜游行等庆祝活动的一部分。诗人有时要亲临现场排练、指导。品达的的诗中有时向我们透露了他是否亲临抑或派人将写好的诗送去这类信息。
《文汇报》:据说品达对于他的同时代人来说,也是有些神秘遥不可及。后世甚至对他的风格与技巧有长时间的误解。历史上有哪些重要的品达翻译,今天我们又应该如何读品达?
刘:希腊化时代学者列出了希腊九大抒情诗人,品达名列第一。但是如果你读一读同列九大诗人的萨福、阿尔凯俄等人的作品,就会发现,品达与他们之间在阅读的难度上可谓天差地别。品达诗歌的难度是全方位的,从语言,到内容,从格律,到诗法,从意象,到修辞,从宗教文化历史背景,到具体涉及的人事。对于大多数通过翻译来阅读品达的读者,最突出的难点在于神话与历史背景之复杂,诗思转换之突兀,意象含义之晦涩,通篇意义如何贯通这四大方面。其中了解神话背景的困难尤其在于,诗人往往并不完整地讲述一个神话,而是策略性地点出其中个别细节,有时“简单地”提及,有时则是是“纠正”神话传说中的某个情节,而当日的观众或读者却不仅可以补充诗人略去不叙的情节,会心的人还可以充分领会诗人借提到的某个神话或其中的细节或用以规劝或用以批评的意图等等。品达在诗中讲述或提及神话,当然是针对他受雇赞颂的得胜者或得胜赛会而发的,因此在本来就很晦涩的神话之外,又有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影射或点评,反映出受雇的诗人与雇主之间的各种关系、当时的政治、军事等时局、某些家族的兴衰历史等等。对于后世读者来说,特别是广大的中国读者,这样的诗读起来仅就涉及的神话历史而言,就已经相当难懂了。
文艺复兴以来,西方对品达的解读、翻译和继承是经历了懵懂、误解到比较深刻这样一个发展过程的。以英国诗歌为例,第一首公认的品达式赞歌是莎士比亚的同代人本·琼生(Ben Jonson,1572-1637)的诗《纪念凯瑞爵士与莫里森爵士》(To the Immortal Memory and Friendship of That Noble Pair, Sir Lucius Carey and Sir Henry Morison)。在这首诗中,诗人采纳了品达的正转(Turn)、反转(Counterturn)、副歌或立定歌(Stand)这样的三节一章结构,还借用了品达《匹》二中软木浮标的意象(“But that the cork of title buoyed him up”),但是这些借鉴尚显皮毛,在更深更多的层面上与品达关系甚远。琼生之后英国诗歌里第二位所谓品达式诗人考利(Abraham Cowley, 1618-1667)曾说“如果有人致力于字对字地翻译品达,会被人看作是一个疯子在翻译另一个疯子”。在相当长时间里,考利的话的确反映了人们对品达作品的隔膜,也间接说明那时人们要翻译品达,就不得不按照当时的见识水平把原文弄得“文通字顺”。考利之后过了一个多世纪,在德语诗歌中,歌德曾经按照他理解的品达写下了著名的《漫游人的风暴之歌》(Wanderers Sturmslied, 1772)等所谓狂歌式诗篇,并且获得了极高的声誉,成为狂飙突进运动中的代表作。然而在今天看来,这样的所谓品达式诗歌仍然是基于对诗人作品的隔膜这一不幸状况上想当然地写出的。作为德语诗歌史上的重要作品,歌德的这些诗篇的地位不容置疑,但是跟品达其实没有什么实质关系。歌德的“品达式”狂歌产生数十年之后,从1800年起,荷尔德林对品达的接受要比歌德深刻得多,但是他的品达式诗歌却在很长时间里被当作疯人呓语,以一种非常悲剧的情形、在反讽的意义上印证了考利的断言:直译品达就是疯子译疯子。
今天,西方的品达研究相对于琼生、考利乃至歌德、荷尔德林时代早已有了长足的发展,人们对品达的理解,无论是从训诂、音律、历史背景到神话宗教上,都有了极大的深化。时至今日,西方学界、特别是德国学界最推荐的翻译品达的方式,恰恰是考利所说的字对字的直译法。当然,由于我们对品达理解的深化,无论诗人还是译者都幸而不再被看作是疯子。
不过尽管如此,阅读品达也绝非易事,原文自不必说,就是读译文——无论是现代西方语言译本还是中译本——也都是需要读者下决心花时间费气力认真对待的。品达不是那种你从咖啡桌上拿起来读着消闲的那种诗人,而是需要人们在图书馆或者书房里摊开笔记本、准备好不同墨色的笔和书签,便读边查边记的上古文本。做个类比,对于中国读者,阅读品达译本跟今天人们第一次读《诗经》中的雅颂部分的原文差不多,都需要编读边查边记,当然如果能上课更好(如果有的话)。因此这里要奉劝读者,特别是年轻的读者,读品达要花功夫,要有耐心,不要轻易畏难而退缩,因为我可以向认真的读者们保证,这样研读的收获将是丰厚的。
《文汇报》:您的译本中有意运用了中国上古文学、特别是《诗经》雅颂部分的词语,这样做的意义和必要性何在?
刘: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我在译本说明中提到,古希腊与中国上古的共时性,提到品达生平时代相当于中国的春秋向战国过渡的时期,因此运用主要产生于这一时期的《诗经》中的词语,是在提供一种诗歌语言的对应:纵观世界,这恐怕是与希腊文大约同样古老却没有死亡而是一直绵延下来的中文所独有的优势。其二,中国的西周与春秋时代固然没有竞技赛会,但是处在人类历史上的同时代的二者在物质文明的很多方面是有共性的,比如说青铜和陶器是包括武器在内的各种用具的主要材料;希腊人的战车与中国西周和春秋时代的战车也有可比性等等。在西方语言译本里,对这类器具的翻译或者可以轻易地直接借用希腊文,比如餐饮器,或者在西方后世的文明里有对应的名称,比如马具和马车部件。中国车乘文明在春秋战国时代之后,就衰落了,直到朱熹记载的南宋开始人抬轿子的可悲状况,把人当牲口用。相应地,汉语中详尽的车乘术语也逐渐被人弃用,以至于清代以来马具马车部件名称都是不学之人的土话。其他品达诗歌涉及的器具在中文发展史上也有类似的情形。中文如果用今天通用的词来翻译这些器具名称,就会产生一种几乎类似网络恶搞一般的效果,比如我看到有人依据英文把《奥林匹亚》第一首中的鬲翻译成锅,就是这样。我也无法想象把控马的衔镳翻译成马嚼子。如果我们把品达的世界翻译得跟东北黑沟子屯一样,那不仅是对品达的侮辱,也是对汉语的侮辱。第三就是中西比较诗学的考虑,关于中西、特别是上古中国与古希腊诗歌之间有无可比性的讨论,涉及中西比较文学中的核心问题,这里不便展开说。但是我希望通过这样的品达译文,提出我自己对此问题的一个表述。
《文汇报》:对于书中的译名,您做了一个《希汉对音谱》,试图将古希腊专名的音译规范化,这样做是否有必要?
刘:我在书中说明,这样做是效法了六朝时期翻译佛经的先例。其实在中国现代翻译古希腊作品的过程中,罗念生也曾提出过类似的建议,列出过一个对音表,只不过他将ε 、η以及 ο、 ω等混同,不作区别,其他语音细节处理得也较粗糙。从古希腊语言文学汉译的规范化角度说,对音的作法无疑应是必由之路,只是遗憾没有人更早将这一想法完整提出并付诸实施。不过我书中对约定俗成的常见专名翻译作出让步,并未完全按对音表来。应该特别指出的是,阅读品达如果觉得困难,个别译名的差异根本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前面提到那些难点。
《文汇报》:近代奥运会的复兴和古代奥运会遗址的发现有关。今天我们还能看到品达赞咏赛会的诗歌中提到的地点或建筑吗?有哪些反映奥运会的文物,品达的诗能否映证?
品达《匹》一中描写的埃特纳火山,今天仍在喷发,灰蒙的天空是火山喷发造成的雾霾所致。 译者拍摄 ©
刘:古代奥运会的原址位于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珀罗之岛)古艾利城附近,自18世纪起为英法旅行家们发现以来,逐渐被揭示出其古代的格局,发现了古时宙斯神庙、赫剌神庙等建筑遗址。而在品达曾踏足并为其多位城邦僭主的竞赛胜利赋诗的西西里岛,人们可以登上叙剌古城东被诗人称作“叙剌古的花枝”的俄耳图癸亚岛,游览诗中歌颂的阿惹推撒泉,在卡塔尼亚城远眺《匹透第一首》中曾惊心动魄地描绘过的埃特纳火山等等。虽然时间湮没了绝大多数与品达直接有关的人文景观,但是能到品达生活过、到访过、他的诗歌歌颂过、提到过的地方走一走,的确会对理解他的作品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我不久前在西西里之行中来到品达所歌颂的数名得胜者所来自的阿克剌迦古城(今日叫做Agrigento)的古希腊遗址,在烈日暴晒下的荒漠般的地面上,走在古希腊神庙遗址中间,对诗人歌颂来自该城的台戎赛马得胜的《奥林匹亚》第三首中提到的“土地不生曼妙的树木”、“童童的园圃任由日头毒射”这样的地理面貌——虽然说的是希腊本土的珀罗之岛——有了十分切身的感受与理解,对赫剌克勒为了建立奥运会,要到伊斯特洛河畔(今多瑙河)移植橄榄树、乃至荷尔德林后来在此神话基础上写作的品达式咏歌《伊斯特河》,都有了更深的体味。最后顺便提一下,我计划写一本西西里乃至更多与希腊有关的游记,记录岛上与品达有关以及其他古代和近代遗留的文物风土,相信会对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位两千五百年前的伟大诗人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