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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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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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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这篇文章讲述了一段关于追寻梦想和坚持追求的故事。主人公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遇到重重困难和挑战,但始终坚持不懈,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通过这个故事,作者传达了坚持与勇气的重要性,激励读者勇敢追逐自己的远方。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一)

我一直在想,远人,是取意宁静致远吗?不过,读远人的诗确实能让你静下来,回到生活本身的细微中小憩,对于这个浮躁的时代而言,我以为远人是反动的,是逆向而动。如果说海子用空空之火点燃了你,让你飞向晴空万里的辽阔,其实你正飞向内心的空空如也,而远人却正好相反,他的浪漫是扎扎实实的生活,宁静的生活,许多描写就是生活细节的状述。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二)

后 记

也许在所有的文体中,诗歌是最不好整理的。诗歌的数量可以庞大,但一旦进入整理,就会发现太多的滥竽充数和太多的难以割舍。在一边取舍的同时,我也一边在想,数十年来的诗歌写作,我究竟是因为什么?简单地说我热爱诗歌怕是有点矫情。事实上我始终相信,对任何一个诗人来说,能够决心将诗歌写上一生的话,那他一定有难以言说的内在驱使。驱使一个人献身诗歌的动力来自方方面面。对我来说,我渴望的是认识: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更重要的认识语言。语言施予我的魅力,不可能在诗歌之外的任何地方可以感受。因此,当我渴望将我的认识表达出来之时,诗歌就成为我进入表达的途径和方法。

整理这本诗集,我不时就想起美国诗人弗罗斯特在到达英国之后,花上一个晚上编选出他的第一本诗集《孩子的意愿》的画面。那个通过文字呈现的场景总是令我感动。因此我一直觉得,一个诗人要整理自己的作品,或许就得像他一样,在火炉边慢慢阅读自己的作品,好的作品留下来,不满意的作品就直接扔进火炉。我在整理这本诗集时,没有像他一样地将差强人意之作扔进火炉,而是直接在电脑上删除了。很意外,我发现我留下的几乎是进入新世纪之后的诗歌,之前的只那么寥寥几首。这出乎意料地让我觉得,我也许会在以后的时日里越写越好。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最大的雄心也许就莫过于越写越好了。而越写越好的前提也莫过于对自我、对世界和对语言的认识有自己越来越深的体味。

从根本上说,写作之路是一条对自己充满期待的路。没有期待,不会有人坚持下来。

最后想说的是感谢。马永波、聂作平、起伦、哑石、梦天岚、学群、郑小驴、南南千雪及“6+0”诗群、“抛物线”诗群等诸多文友始终关注着我的写作。有朋友们的关注,写作或许不再是一种孤独的行为。蔡建勋先生提供的封面摄影和小虫女士精心绘制的插图为诗集起到了眼前一亮的增色效果,谨致谢忱。最后要感谢花城出版社以及出版社的王凯先生和张懿女士。没有出版社的支持,没有王凯先生和张懿女士无私的心血付出,这本诗集的问世仍将遥遥无期。

远 人

2014年11月3日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三)

读远人,在我,是难得的精神享受。那亲和力,那流进作为读者的我的血管里的他的血,暖暖的,饱满地和我的血融合着一起周游全身,循环着。他的诗句好像是替我写出的。是我想写却写不出,不知什么时候才写得出的,而此刻它就在我的身体里不出声地歌唱着。

——彭燕郊(已故七月派著名诗人)

远人的诗,是自然状态与诗人心态的合一,诗人追寻的是看不见的什么,冬日凋零的节奏,浮云般的世界,空虚的氛围,忽明忽暗的心境、惴惴不安的眼神,以及幽灵般的灵魂与茫然的泪水。追忆、忧伤、孤寂、迷惘,柔暖与温热的怀想、怀念、渴望、神秘幽香的缭绕,都在恍惚唏嘘里,在延伸的宁静和温柔的回声中显现。这种注重内在心灵揭示,表明了诗并不关乎实际,而关乎本质。但其痛切的感受又是真实可感的,有着人的体温和肌肤气息。

——韩作荣(已故著名诗人,原《人民文学》主编)

真正的诗人必是人性和人类情感的异能者。在他们的心灵世界中,诗与绘画、音乐等其他艺术有着特殊的连接通道,因此诗人体验和品悟艺术的角度与路径常常异于他人,诗人以其心之诚挚、情之深挚、心眼之独到、思绪之诗性,常常能够领略和洞察到艺术的无穷韵致与幽深底蕴,并提炼、结晶为新颖而鲜美的艺术奇异之果。远人的著作便是明证。

——龚旭东(著名评论家,茅盾文学奖评委)

远人的文字简洁朴素、气韵绵长,除诗歌外,兼擅小说、随笔和评论,其综合实力居同代人前列。读其诗歌,即便在言说最为噬心的主题时,也依然保持他一贯的克制。在别人需要大放悲声的严重时刻,他的诉说依然是轻轻的、委婉的、介绍性的、点到为止的,这该是怎样一颗灵魂,才能达到如此危险的平衡。

——马永波(著名诗人,翻译家,文艺学博士后)

汉语新诗,在主体呈现的历史嬗变中,经历了一个即使不能说丰富但至少是清晰可辨的过程,从郭沫若魔力浪漫主义的“狂吠”,到卞之琳“人称漂移”的精致技艺,再到当代主体的碎片逻辑,即使抛开与特殊时代文化现实的纠缠,也能于诗写技术的微观流变中,发现书写“我”时,当代所可能面临的特别困难。远人很可能并没有主观上专门考虑这一困难,仿佛是,仅仅循着“修辞立其诚”的原则,写作就这样成了。不过,那是假象。仔细阅读之后,我宁愿相信作者于此实有精心运作——文本诚挚的效果,如果仅仅是来源于自我沉溺与感动,那基本是无法想象的!远人在诗中使用的方法,与其说倾身于主体的碎片化,不如说是对碎片化的一次清洗和重整。

——哑石(著名诗人)

在理想主义的乡村愿景的丧失和不断欲望勃起而精神萎顿的后社会主义时代的夹缝之中,在精神的自我挖掘、奔突和深度沉潜中,远人用诗歌发现了时代的疾病,同时也目睹了人性的痼疾。远人的诗歌始终坚持在看似日常化的真实生存场景和地理学场域中设置大量的既日常化又不乏戏剧性、想象性的同时寓含强大暗示能量和寓言化的场景。在这些苍茫的黑色场景中纷纷登场的人、物和事都承载了巨大的心理能量,更为有力地揭示了最为尴尬、疼痛也最容易被忽视的时代的华美衣服的肮脏、褶皱的真实内里。

——霍俊明(著名诗人、评论家、博士、教授)

在中国诗坛上,远人是一个颇有成就的诗人。在长达数十年的写作中,他已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风,无论是思想的深度还是语言的锐度,他都有超乎寻常的敏感、体察和贡献。在这个歌声重叠,诗作批量复制的时代,远人的存在,让我们看到个性这种宝贵的东西对诗歌的强大支撑。

——聂作平(著名文化学者、作家)

就像钟情于自然题材一样,远人坚持做一个纯粹的抒情诗人,似乎流行的诗潮对他毫无影响,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他顶住了来自时代的压力。就此而言,写作中的远人相当强大。如今,新诗提出已近百年之久,它到底是否需要以及能否形成稳定的诗体,目前还很难说。但一个训练有素的诗人肯定会在这方面有所探索。所以,把远人的诗歌放在诗体建设的大背景下讨论更有意义。远人具有极强的诗体造型能力,可以随意为自己的心情造出相应的诗体,把波动起伏的情绪转变为富于韵律感的诗行。

——程一身(著名诗人、翻译家、文学博士)

远人是沉潜的,他不事张扬,而是相信文本的力量。所以,他的所有作品都有细致而优雅的品质。思绪上的缜密,语言上的圆通,让远人的诗歌有浓浓的书卷气,如织锦、如刺绣,针针相连,断一处即毁全篇。所以,我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尴尬:原本想从一组诗中找到进入诗人灵魂的切入点的一句或者一首,最终却迷失在整组中不能自拔。因为,它们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虽然不是一时之作,却浑然天成,了无痕迹。这样的作品是值得信任和期待的。

——辛泊平(著名诗人、评论家)

在今日文坛,我深感兼为小说家、评论家,但更重要身份为诗人的远人,有资格称为“70后”一代写作者中的文学圣徒。他的每个文字都来自内心深处的悸动。我感动他诗歌中的真诚、优雅、平静和静水深流背后散发出的生命沉思。

——郑小驴(著名小说家,《天涯》编辑)

远人目光敏锐、艺术个性独特,他更多地把自己的内心当做一块取火的燧石,而多变的场景与事物,又使他得以深刻理解人的内心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关系,进而在娇柔与粗粝间,在熟悉与陌生中,找到一条更接近于诗歌本质的道路。

——李自国(著名诗人,《星星》诗刊副主编)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四)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

◎远 人 著

目 录

总序

自序:源于经验的表达和呈现………………………………………………………

辑一 陌生人

抒情……………………………………………………………………………………

反抗……………………………………………………………………………………

看完一部电影回家……………………………………………………………………

两条废弃的铁轨………………………………………………………………………

巷子·蝙蝠……………………………………………………………………………

慢慢就会认识…………………………………………………………………………

结束的钢琴之夜………………………………………………………………………

德·昆西在1859年的一段自白……………………………………………………

一个被回忆起来的夜晚………………………………………………………………

惩罚……………………………………………………………………………………

在茶厅等候一个朋友…………………………………………………………………

单身宿舍的音乐………………………………………………………………………

我是怎样从梦里醒来…………………………………………………………………

索菲亚教堂上的鸽子…………………………………………………………………

在深草里坐着…………………………………………………………………………

雨水使道路变得荒凉…………………………………………………………………

车厢内…………………………………………………………………………………

树下……………………………………………………………………………………

坐火车经过一个未停的小站…………………………………………………………

傍晚的广场……………………………………………………………………………

秋天的第一首诗………………………………………………………………………

秋天的第二首诗………………………………………………………………………

山里的流水……………………………………………………………………………

九月十日………………………………………………………………………………

中秋夜在舞水河上泛舟………………………………………………………………

风雨桥…………………………………………………………………………………

站在山下………………………………………………………………………………

远方是不能治愈的疾病………………………………………………………………

信………………………………………………………………………………………

虚构……………………………………………………………………………………

这块石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等车……………………………………………………………………………………

你在落叶上蹲着………………………………………………………………………

父亲……………………………………………………………………………………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

弥留……………………………………………………………………………………

春雨在下………………………………………………………………………………

鸟的十四行……………………………………………………………………………

水的十四行……………………………………………………………………………

小酒馆和午夜…………………………………………………………………………

孤独……………………………………………………………………………………

他们说这里一切都已静止……………………………………………………………

今年的秋天……………………………………………………………………………

天变冷了………………………………………………………………………………

降临……………………………………………………………………………………

凌晨,还有一些灯光亮着……………………………………………………………

在水杉林………………………………………………………………………………

夏天的傍晚散步………………………………………………………………………

陌生人…………………………………………………………………………………

当我们埋头写作………………………………………………………………………

早上和傍晚的草坪……………………………………………………………………

会有什么人读到这些诗歌?…………………………………………………………

抓住我的时刻…………………………………………………………………………

夏天将要结束…………………………………………………………………………

在旷野…………………………………………………………………………………

想象一列火车…………………………………………………………………………

一幢房子………………………………………………………………………………

菊花茶…………………………………………………………………………………

一年过去了……………………………………………………………………………

最西北的旷野和天空…………………………………………………………………

某处的广场……………………………………………………………………………

明天见…………………………………………………………………………………

一年的最后一首诗……………………………………………………………………

去湿地看鸟……………………………………………………………………………

辑二 简单和缓慢

岁末:十四首十四行(组诗)………………………………………………………

保存的记忆(组诗)…………………………………………………………………

奔涌的黄昏(组诗)…………………………………………………………………

山居或想象的情诗(组诗)…………………………………………………………

简单和缓慢(组诗)…………………………………………………………………

辑三 纪念

纪念……………………………………………………………………………………

辑四 在树下

下午的雪(长诗)……………………………………………………………………

秋日十章(长诗)……………………………………………………………………

穿过书斋(长诗)……………………………………………………………………

在树下(长诗)………………………………………………………………………

后记……………………………………………………………………………………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五)

自序:源于经验的表达和呈现

对出生于1970年代的我和我这一代的汉语诗作者来说,步入诗歌之时,恰巧是目睹朦胧诗的耀眼辉煌和接踵陨落之际。北岛舒婷们的作品,直接构成我们这代人的阅读经验和成长经验。在今天,我们或许能说,这一经验既是幸运也是不幸。说幸运,是这代人的阅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歌激变中,亲眼看到汉语诗歌是如何步入现代走向的;不幸的是,朦胧诗一代的成熟欠缺又让跟随者不可能得到最完满的营养吸纳。但幸运也好,不幸也好,都不足以构成这代诗写者赖以逃避的理由和无端自负的藉口。

在今天,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回顾这代人的写作之路。需要承认,朦胧诗的短暂辉煌给予了后来诗人们无可替代的诗学启蒙,但随着九十年代的诗坛动荡,这代人又亲历到复杂的、一言难尽的、明显是文本之外的种种现实性面对——从第三代开始至今的诗歌写作,进入到四分五裂的话语权争夺时代。这一现实导致文本不再是唯一可资鉴定的标准,圈子化和江湖化已成为诗坛乃至文坛最不可救药的鄙陋之处。当网络风行,不计其数的写作者忽然发现,只要在网络或论坛写下分行文字,就能成为一个诗人。似乎一夜之间,诗歌成为最无难度的写作文体,甚至没有任何深度阅读与写作经验之人,只要有足够的聪明,就能灵机一动地将文字进行诗歌样的分行排列。换言之,有文学桂冠之称的诗歌反倒在今天变成低过所有文体的写作形式。但这样的消费性写作却从根本上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诗歌之所以是诗歌,恰恰在于诗歌超越各种文体所建立的位置是通过其难度建立的。

说诗歌有难度,也就是说,诗歌是有门槛的。这一最不需要说明的事实却恰恰变成今天汉语诗歌最需要来说明的一个问题。这道门槛迈不过去,诗歌就只能对诗写者自身发生简单的自娱功效;迈过去,才能证明诗人不仅对诗歌文体,而且对诗歌本身所彰显的价值不再停留在简单的自我抒发上面,还能对一个时代的种种,有着主动的承担意识。

诗歌要承担时代的什么,不是哪个个人说了算,但起码一点,有承担的诗歌一定是有难度的诗歌。就写作而言,难度未尝不是深度的另一种说法。理解诗歌的难度,我们才能理解希尼确认的“诗艺具有自身的权威性”究是何意。只是,消解权威和蔑弃权威恰恰又是今天汉诗摆不脱的一个痼疾。从大的方面来说,诗歌本身的边缘化使诗写者对其权威产生不由自主的抵触;从小的方面来说,作为个体的诗人也不乏急功近利者在将诗歌破坏成轻盈和琐碎。

就古今中外的诗歌来看,轻盈和琐碎不见得都是坏事。但对成长期的汉诗来说,将二者变成机械化和模式化的追求,不会对诗歌形成有效推动,至少它难以将诗人们面对的自身和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形成更深刻的批判与洞察。布罗茨基曾说“用口语写诗是荒谬的”,这句话我并不苟同,但我能体会,他这么说的目的,是对诗人,也是对自己提出更高和更严酷的要求。诗歌并非轻易就能完成,它体现在诗人对语言的掌控和技艺的锤炼是否完善,最核心的,是对诗歌本身的认识能否对称于我们对生活本身的认识。如果说,小说更多在虚构层面创建了生活,散文更多在还原层面复述了生活,那么诗歌则应更多在生活的肌骨层面上,呈现出更丰富和更内在的体验表达。

说诗歌是体验已不是什么新鲜话,打开诗歌史我们就能发现,越是大师级的诗人,就越是一代代在提出和实践这一主题。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在于体验一说,驱使诗人进入到自我深处之后,有效贯穿了从个人到他者的某种共通性生活∕精神现场;另一方面,每代人的生活塑造了每代人的体验,因而每代人就必然有不一样的现场表达。不能说流行至今的口语就没有表现出现场,但表现出现场,绝非就等于表现了诗歌所要求的写作难度。诗歌中的现场至少可分两类,一类是外露于形的平面现场,另一类是内敛于心的经验现场。在平面现场中,诗写者几乎都在迫不及待地将短暂的、肤浅的、无法在自身进一步深入的感受进行自我陶醉似的卖弄摹写。但诗歌从来不是靠卖弄取胜,套用昆德拉的说法,诗歌本身一直在要求属于“诗歌的智慧”。

智慧当然不等于经验,但走向智慧,却又必须穿越经验。因而经验的重要性在诗歌写作中就占据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这个位置对诗歌来说,是诗歌得以证明自身的存在;对诗写者来说,这一存在却又必须是付出对现实的体认之后,以全部精力和全部忠实,发动有的放矢的攻击,才有可能逼其在作品中闪现并停留下来的存在。对诗写者而言,最为有效的攻击武器,莫过于以全神贯注的召唤来唤起自身全部的阅读经验、写作经验、感受经验、生活经验、对世界的认识经验等等。因而获取经验,是诗歌所要求的一个必然前提。这个前提越充分,诗歌才越有坚实的内核和质地。坚实感从来就是诗歌不变的标准之一,也是“一个清晰诗节承载的重量∕胜过精致散文的整套马车”(米沃什)的内因所在。

说诗歌语言胜过散文语言,也就是说诗歌语言要比——也应比散文语言拥有更浓缩的精炼。不是说散文语言就允许松弛,和诗歌相比,后者总是在对语言提出更严格甚至更苛刻的要求。至少,在对终点的抵达上,诗歌被要求有更快速的奔跑。但快速并非表面的浮光掠影,恰好相反,在对语言提出速度要求的同时,诗歌又在提出更进一步的沉淀要求,沉淀又在提出对细节的要求,细节又提出对精确的要求,精确却又在为自己提出缓慢的要求。就此来看,诗歌语言在表面循环中就变成一个悖论。既要快,又要慢。但实际上,诗歌每提出一个要求,也就是在提出一个维度。维度是并行的,所以诗歌语言对什么应该卸除,什么应该扛负,就必然有一种外松内紧的运动方向。它引导诗人的作品构成,更引导诗人将经验打开之后,完成文本上的成熟表达。

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诗歌和其他文体的共性之一,就在于它的确是一种表达。我们总听到人说,诗歌不过是青春期的发泄产物,人过中年之后,继续写诗便为荒谬之举。但实际上,说出这句话的人,即使尝试过分行写作,也始终是对诗歌本身及其功能最缺乏了解的外行之人。青春的激情和冲动的确容易导致诗歌的出现,但这时出现的诗歌往往是浮泛的、空洞的、容量稀窄的浅抒情之作。反观一个成熟诗人的作品,无不在表露诗人对人生的全部感悟和认识。尽管这时的表达同样会依附或借助于抒情,但此时的抒情不再是为了完成诗写者个人小情绪、小感受的有病或无病之呻吟,而是通过抒情表面,更有效地撕开包裹生活与世界的重重外衣,透射出诗写者面向终极或“永恒主题”的打量、沉思乃至掘进,从而使诗歌到达一个更宽广的感受空间和一个更悲悯的现实场域。因而步入中年后的抒情之作,展现的是诗人对生活与世界的完整看法,或者说它就是诗人对命运的自发性表达与揭露。

因此,究竟该怎样写作一首诗歌,不如置换成我们究竟该怎样面对一首诗歌。从文本上看,总是一个“我”在诗歌中说话。诗中之“我”,也是最易唤起我们认同甚至愿意与之进行位置交换的“我”。愿意交换位置,就意味我们和那个诗中之“我”取得了心心相印的感受。只是,仅心心相印显然不够,因为心心相印还内涵位置的对等。作为“难以言说的存在”,诗歌始终高于作为读者时的我们。我始终相信,没有哪个严肃的诗人不在与诗歌心心相印的同时又充满一种身不由己的仰望。这样的诗人一旦开始写作,就必然会感受诗歌从高处施予的压力——时而是人,时而是物,时而是大自然和生活本身。作为诗写者,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一一呈现。从世界诗歌史来看,呈现也始终是诗歌所确立并影响到其他各类文体的伟大标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笔下的呈现,不仅是攀越到世界诗歌巅峰的唐诗所建立的标准之一,也是一代代诗人所继承的标准之一。庞德从我国古典诗歌中发现了它,他告诉了意象派,意象派又告诉了二十世纪的所有流派——惟其达到呈现,才有可能达到诗歌所要求的形象出场。有形象,诗歌才有表达上的清晰、准确乃至澄明。尽管一些大师在晚期取消了形象,但取消形象,不等于抛弃形象,而是走到诗歌巅峰的大师们将整个精神化成了形象。

今天汉诗所面对的,恰恰是精神的苍白和无力。没必要否认,我们处在一个侈谈精神的时代。人的浮躁和人的信仰崩塌,使不少诗人在语言的自觉上,在信仰重建与诗歌的关系构成上,缺少主动性思考,也就难以在自我表达中进行超越。诗人最终能不能实现超越,取决于诗人对现实的关注,取决于诗人对事物本原的存在关注。二者驱使诗人在道德承担和美学愉悦之间取得平衡,也驱使诗人摆脱种种人为的喧哗与骚动,位移到自身的独立。它也恰好吻合了希尼对当代诗歌所下的定义,“诗歌是在将要发生的事和我们希望发生的事之间的裂缝中注意到的一个空间,其作用不是分神,而是纯粹的集中,它把我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我们自己身上。”

集中到我们自己身上,就意味诗歌的外延不论多么广阔,也始终不会放松对我们的紧迫压力,压力越大,就越对诗人的心智是否成熟形成一种考验,换言之,诗歌从来就是考验。拒绝考验的,其诗歌必然堕落成闲暇时的游戏和玩具;接受考验的,会让写作者无可回避地追问:我为什么这样写作?我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诗歌?

问题听起来简单,但简单之外,可以让写作诗歌的人,始终拒绝玷污作品的轻佻。或许,拒绝轻佻,是读者发现作品是否蕴涵诗意与思想的途径,也是一个诗写者最终有没有资格成为一个诗人的标志。

远 人

2014年12月30日夜

《你交给我一个远方》读后感(六)

沉静之处的语言行动——远人诗歌论

■草 树

在当代,谈论一个诗人或者说他的诗歌,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标准的缺失也许是主要原因之一。当然,这个时代并不乏批评家,但是绝大多数的诗歌批评已经变成了一种“应酬”或“应景”——“应酬”之无聊吹捧和它背后的利益驱动使批评本身变得可疑;“应景”,则是某一个位置需要某种特殊的装饰,以便批评者舒心而稳固地坐在那里。同样,中国的文学史上也少有“不应”的写作,无论诗歌还是小说。

以儒家文化为主要背景的中国文化,倡导经世致用。“用”,始终是文学写作的一个重要目标,由于“用”,在相当长的历史上,语言沦为了工具,文人沦为了统治阶级的附庸。在当代的诗歌史上,尤其不缺这样的典型。但是时代的变革和神话的破灭使诗歌甚至整个文学趋向边缘。从20世纪下半叶开启的经济革命,像一场巨大的浪潮,把一切都推向了边缘,唯“利益”位居中心。“利益”的驱动,一方面使身体里沉睡的狮子醒来了——人的欲望,无论以猛兽或魔鬼的形式出现,都是一种巨大的破坏力量,但同时,它也是一种原发的驱动力,推动着社会进步。当代中国的社会进程事实上早已被西方的许多国家的历史演绎,欲望和灵魂,有着古老的敌意。老歌德希图让瓦格纳博士倾其一生之力,隔绝世界,在实验室里培养一个“高纯”的人,他最终发现,这个“人”不走向尘世,不和欲望结合,就根本没有活力。这是一个难题,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各个时代的艺术家面前。我们今天处身的时代,一切都崩溃了——几千年的儒家文化或许依然占领着意识形态的某些席位,但是它在道德伦理的层面,早已“失宠”而被打入冷宫。拜物和享乐,主宰着人的精神、行为和生活,不单是诗歌,一切的社会伦理标准都瓦解了。在这样的一片“废墟”面前,诗人何为?

诗歌是无用的,诗人在“魔鬼”面前,能有何作为?诗人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在人们向灵魂背转身去、和魔鬼并肩远行的时候,诗人是那个灵魂的守望者和歌唱者——哪怕这样的一种歌声以一种越来越个人化的形式。我希望在这个意义上或者说从这个点出发,来谈论远人的诗歌。

远人作为一个诗人,首先是一个守护者的角色:对灵魂的守护,对自我的把持,似乎是他在语言里一个坚定的形象。他既不拿起手术刀,对现象进行解剖;也不拿起棒子,对他人进行棒喝。自我的辨析和坚守,是他的诗歌一个重要的主题。事实上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一个默默倾听自己的内心的人,恰恰是合符诗的。如果没有对内心和语言的倾听,建立诗歌的个人性,无疑是困难的。个性是艺术的生命,而个人性是涵括个性并在更广阔的外延上比如个人的思想、观念、意识乃至艺术家的世界观的一种个人的独立和自足,它使得诗人或者艺术家从集体的模糊中分离出来,成其所是。一个诗人存在的独立也许只是一种姿态,但是他在诗歌里的发声一定是有渗透性和传感作用的——这样的一种无用之用不说它能改变一辆坦克行进的路线,但至少,正如罗伯特•弗罗斯特所说,它可能让混乱停止一会儿。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语言承载着古老而沉重的传统的国度,个人性的确立,在某种意义上,是成就诗歌的起点,是实现“不应”的写作的前提。

很显然,远人的诗歌写作一直在致力于建立某种个人性。从他最近五年的诗歌写作来看,他的诗歌带有浓重的个人化倾向,主要是立足于个人的日常生活和由此而来的个人感受,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在诗歌的非个人化上所做的努力,力图在一个组诗构架内建立一个相对完整自足的世界——这一部分诗,是他多年的歌唱里的华彩部分,带有冥想的气质和形而上的思辨——尽管他一再宣称他不喜欢形而上的东西。

日常是一切艺术的伟大源泉。一切的历史都是当代史。从这个意义上说,日常性是诗歌的一个基础。远人的绝大部分诗歌是建立在他“每日”的生活或记忆之上。他的诗里很少出现他的日常感受以外的东西。菲利普•拉金说,“我写的诗,都跟我的生活和我这个人绑在一起。但我不觉得这会使它们变成表面化;反而觉得这使它们变得更好。如果我回避抽象,例如见诸于政治和宗教的抽象,那是因为抽象的东西对我的影响未曾强烈得足以成为我个人生活的一部分,从而变得不再抽象了。”我以为这不仅表明一个诗人的诚实,也意味着自觉和节制。远人的诗歌是诚实的,也是独特的,在远人看来,“孤独”,在别人的感受里或在过去漫长的文学传统里,是带有某种痛苦或者说苦涩意味的,而于他,却是一种可足“享受”的愉悦:

下午的烟缸。杯子。很久没翻阅的

一本小说。地板从上周起就没打扫

拖鞋在沙发下,露出它的一半后跟

一个男人半躺在沙发上,他的眼睛

看着窗外。那里的树好像变得茂盛

他没听见什么声音,但是阳光倾泻

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没去过那里

但忽然的喜悦过来,在光线打开的

深处,有鸣鸟。波浪。温柔的眼睛

——《孤独》

这首诗给我的惊喜在于,它不光是准确地传递了一种独特的“孤独”,而在于它的形式——它从他更多的、往往倾向线性描述的诗篇里凸显出来,剔除了散文化的语言,以一种词语的并置和片段描述的方式,使语言有了留白。这种词语之间的缝隙,打开了诗意而尤其这种诗意归集于“有鸣鸟。波浪。温柔的眼睛”那一刻,它内在的丝线缝补是无迹可寻但又神秘和谐。此诗让我想起了另一个70年代诗人魔头贝贝的《相见欢》:“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清晨的鸟叫/光照在脸上/仿佛喜欢的人/来到身边”。不难看出,远人的《孤独》有着某种更令人沉浸的自足和神秘。

如果说《孤独》是一种个人沉溺于语言、有着对“诗是一种感激”的具体表达,那么《在水杉林》的表达是更清晰的。“二月兰已有一尺来高,成百株水杉/笔直地挺拔到高处。高处需要我们仰望/而我已厌恶再去仰望什么……”这种鲜明的姿态并非故作清高,而是立足于个人而对“崇高”所做一种消解,尤其在不远的过去,我们是怎样的“仰望”,而这种“仰望”又带给了民族怎样的灾难。因此诗人说,“在这些一尺高的/遍地紫花中随便走走,我就想蹲在这里面/那样谁也看不见我,我看见这些花/看见这些草,它们在低处,在喜悦的鸟鸣里/抱紧自己丰盈的生命,又把生命全部打开”。这样一种抱紧和自我打开,无疑只能存在于低处:因为高处的抱紧非爱,而是一种防护;因为高处的打开,是幻象而不是内心。

对于一种相对向度单一的写作,诗歌的个人性最重要的东西当然不是姿态,不是《在深草里坐着》那样一种“我把我自己留在这里”。在草木枯黄、生命流逝的隐忧里,身旁的空矿泉水瓶子和破碎的报纸喻示着此前此处有人的存在,人远去了,水流远了,在这样一种情境说出“我把我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一种姿态。最重要的是内心的自由度,是能在时代的一片“废墟”里看到“解放”——

我喜欢这条大街正在拆毁时的样子。

那些推垮一半的房屋,要是从远处去看,

像是刚刚从战争里解放出来。

你知道战争,它把所有的秩序摧毁,

坚定而不顾一切。你知道我恨的

就是秩序,它和动物园的围栏

没有任何区别。人在秩序里活着,

就和动物在动物园里活着一样,

我这样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但你知道,在秩序的外面有令人害怕的东西。

而令所有人害怕的就令所有人都不觉得。

于是所有人都在围栏里,

品尝着某种权力赋予的自由。

我恨极了这种自由,它只在50个平方里伸展,

如果再伸延一点,就会碰到真实的铁栏——

它在每一扇窗子外面固定。我因此相信,

我们根本还比不上没在动物园里生活的动物:

它们选择的是每一块岩石。

而你在我们生活的秩序里,

不会发现一块靠近太阳的岩石,

——它可能凌乱,但决不拘谨。

《整条拆毁的大街》是远人致力于个人性确立的扛鼎之作,尽管此诗和他许多作品一样,失之于累赘,不够简洁,但是枝丫不能掩盖花朵和果实。这是一首有硬度的诗——相对于他大量趋向于“柔”的作品,此诗有着某种米沃什的硬度,言之有物,抽象和具体有着稳固的平衡。这是对秩序的全新命名,也是对自由的精湛诠释——

而你在我们生活的秩序里,

不会发现一块靠近太阳的岩石,

——它可能凌乱,但决不拘谨。

这就够了。“它可能凌乱,但绝不拘谨”,它比我们今天喊的口号“要让人有尊严地活着”要有力得多。虽然凌乱,但它是自在,自由,是独立和尊严。换句话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在一个诗人真切的感受里,我们活着,不比动物更有尊严,更“不拘谨”。这既是对存在的清晰呈现,也是对社会的犀利批判。

存在是诉诸于时间的,个人性也最终要在时间的碎片中拼就自己的形象。所有诗人的写作都不可能离开“时间”这个向度,远人的写作,也不例外。远人说,“我一直渴望能对时间作出某种阐释。但它的迷宫性质却往往把我挡在其外。我有时怀疑时间是否真的把我容纳,我的成长与年龄是否真与我阅读过的时间知识有关?而人类对时间的表达又往往结束于某种隐喻。譬如河流、箭羽。但这些都几乎没有触到时间本体。……在一个写作者的命运里,时间肯定有比书本定义要深得多的意味。我是否可以说,时间的本身在写作里只是一个虚设的座位,我在那里落座,只意味着给自己增添一个旁观的幻影。”(《笔记:20页单词》)显然,远人像许多优秀诗人一样,决不是满足于诗歌对个人情感的表达,而是希冀成为某种时间的见证。诗的见证功能——如果我们假设它具有这种功能的话——会比那些穿戴整齐的历史要有血肉得多。在时间这个向度上,远人的写作,有对童年的回忆,也有对时间的冥想。《惩罚》里出现的父亲,有着我们这一辈人“共同的父亲”的某些特征,他们因生活的艰难而脾气暴躁,因望子成龙之心切而鞭笞孩子——使这些孩子——我们,留下了共同的“恐惧”记忆。值得补充的是,这一切尽在言外,作为抒情主体的诗人,他没有因恐惧而滋生恨,相反一种深深的爱使他看到另一种恐惧——

但你把手松开,离我

越来越远,我在变黑的水中,

突然喊起你的名字,仿佛

恐惧又一次突然来临。

这是对时间的恐惧,因爱而生,更验证了“我”作为时间的席位里某个即是见证者又是幻影的双重角色的形象。

一个诗人在时间上的回溯,从某个维度上看,就是一种精神的还乡,诗歌也因此成就某种个人的精神史的特征。《跳房子》是对童年的追忆,按照历时性的结构,诗人充满深情地回忆了一幕幕往事,再次呈现了成长的记忆:有做游戏的快乐,有小伙伴早逝的伤怀,也有情窦初开的青涩。这是时间之诗,是个人性之诗,也是实现了“个人经验普遍化的诗”。值得一提的是,这是远人最富有叙事性的作品,其清新的叙事和抒情的熔铸,造就了此诗的朴素自然。而朴素和自然,正是诗歌语言难能可贵的品质。

在时间的另一个维度上,远人是向内传的。这种对时间的冥想力求立足时间本体,这样一来,它的历时性被打乱而出现了某种共时性的特征。青年批评家秦晓宇说,抒情诗非历时性的发展而是一种共时的呈现。诗歌的共时性无疑为每一个特定时刻的语言位置周边彰显了更丰富的“景观”,它使人类精神的丰富性得以瞬间呈现有了实现的可能。远人写于1991年的《岁末十四行》虽然有着浓厚的个人化色彩,个人对于时间的神秘体验看上去“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读者仍能在某些感受点获得共鸣——

除了这样一场细雨,还有什么

能让我更深地怀念秋天,怀念

一个果园的尽处。

——《岁末:十四首十四行(第一首)》

以一场细雨兴起的《岁末十四行》,让我感觉到类似于里尔克《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的某种玄思气质。尽管诗中的“你”身份不明,随着诗歌的展开,“你”被指出“不是一个实体”,这有理由让我们判断,这是一组自我争辩和对话的诗,其主体则是关乎存在、时间以及语言的。我希望从中听到一种语言自身的细流涌出的时间的声音和作者的个人气息,但它没有满足我的阅读期待。相反,是《秋日十章》满足了我的期待,并不断给我惊喜。

——在尘世,我已度过

一个又一个秋天,我的出生伴随着落叶,

于是每年秋天,我都要被落叶埋掉一次,

仿佛落叶成为我终生寻找的一个形象。

街道渐渐变空,云朵移到更高的地方,

不让我看见,那么我看见的会是什么?

石头在山上滚落,那些声音传出很远。

《秋日十章》的写作历时两年,最终呈现的文本应该是多次修改的结果。毫无疑问,此诗接通了“我”,它所呈现的时间不是抽象的,而是带着作者的气息以及生命的感悟,即便“石头在山上滚落”带着某种神秘的色彩,秋天的轮回和西西福斯的石头之滚动,足以使“落叶”的形象不致落空。

现在石头真的在滚落,在渐渐裂开的时辰里,

没有人再把灯点到石头深处,石头从山顶开始,

滚过支撑它们的山岩,群鸟惊飞,在空气中

形成巨大的漩涡,一切都被漩涡卷进去了吗?

仿佛疾病在秋天横扫,蚊子吸着血出现,

我不由感到惊恐,仿佛秋天增加的幻觉,

在忽然间变成一场暴雨。雨在秋天总是没完没了,

我的灵魂更加黯淡,身边的一切却忽然变得透明,

就像树上蹲着的鸟,它们代替落叶在枝桠上站立,

眼睛不看任何人,我走近一步,它们就匆忙飞走。

只此一节,我们有理由相信此诗的“雄心”:它“志”在触及一些古老的艺术母题:比如循环或轮回,比如恐惧。同时由诗人独特的生活感悟而不断加深、强化、发展:

或许秋天让我愿意学习的就是遗忘,忘记了,

就可以使自己也变得明净起来

……

我看看这棵树,它的叶子不知何时就已落光。

而“你”的加入,使一切的“涌现”,有了温度,有了色彩,有了具体的可触摸的形象。这期间的抒情,也有了中年之秋的感悟和智慧——

活下去的,往往又已不是记忆,而是慢慢

和我融在一起的思想

……

一口深井,让我反复地朝里凝视,

它收藏了一小块天空,我的脸出现在天空前面。

一种喜悦把我攥住

……

但总有一条路没办法掩盖,总有一条路

会沿着秋天继续伸到远处

……

每一个秋天都不相同,每一个这里,都会变成

时间里的困惑

……

河水分别撞击两岸,

好像河流有两条手臂,它们分开了,但不是想拥抱什么。

……

所有的规则都在下潜,一直潜到深深的水底。

我在沙滩上行走,拣起一些贝壳和石头,

奋力扔到江中,那些汹涌的急流迅速将它们吞没。

正如我在沙上,建起一座座秋天的城堡,

但它们总在忽然间倒塌,还原为一颗颗细碎的沙砾。

此诗的语言彻底摆脱了散文化的倾向,对事物的澄清和抒情的节制,也使诗歌语言呈现出结实而柔韧的质地,尽管语言仍还有简洁的余地。同时它也比《岁末十四行》、《你的形体、你的边界》和《下午的雪》有了更准确的词与物的对应。在远人近年的诗歌写作里,他的向内转,淋漓尽致地发挥他的天赋灵性和语言才华,似乎也更合符他的沉静气质。远人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他以组诗形式出之的这些诗篇,严格说来没有一个组诗的严谨结构。相对来说以一种宽泛的联系建立起相似形式的“秋日十章”,“秋”和秋天的落叶贯穿了全诗,不断生发,延展,是组诗的一个成功范例。但是当代中文诗的写作者,大部分放弃了体例上的形式而重语言的形式,就好比远人的十四行诗。这些组诗,无疑代表着远人诗歌的主要写作成就。

远人的诗歌写作除了突出个人性和抒情性以外,最具艺术成就的应该是另一组长诗:《山居或想像的情诗》。这组由二十首八行体的独立小诗构成的长卷,很有点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的结构。不同的是,远人舍弃了十四行的形式和最后那一首绝望的歌。诗的你和我所构建的这一个“瓦尔登湖”般的、人和自然高度和谐的世界,其美妙在于和大自然的一点一滴的交集中,呈现出生命最美妙的体验。我不知道远人是否有山居生活的经验,但是诗歌从来不是现实的复制和经验的再现,“诗是最高的虚构”。远人虚构的这一个二人世界无疑包孕着对人类生活的美好信念,这与其说是给情人的情诗还不如说是对大自然的情诗,因此它没有21首,止于第20首的美好,即便离开了,也不带走那里的一草一木——让它完整而不受破坏,让它完整地保存于语言。

《山居或想像的情诗》以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的“这种生活你从未了解过,这种生活你曾由衷地渴望接触。”为题记,展现了“我”和“你”一段远离尘嚣的山居生活,它虽是想象的,却无处不散发着浓烈的生活气息:

……你去林中远足之时

我就在靠窗的桌子上写诗,直到鸟群

在太阳落下去的山头飞起。当你带着

整壶泉水回来,鸟声已经布满了屋子

这种写作生活或许是每一个诗人的梦想 尤其当这种生活成了写作本身。清新、玄妙,有对自然的零距离凝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蓄满了水/你伸手把其中一片稍稍拉动/上面就流下来世间最小的瀑布”;有对事物的崭新发现:“我们就看着天空——这块天堂的地板/在松针的戳刺之下,漏下来很多的星光”;有对生活本能的警觉:“当不知名的动物在树后一闪,它提醒我/要喊出你的名字,我双手拢到嘴边,我的声音/立刻就在林间和山谷碰撞。那一刻我多么害怕/我把这寂静的山谷,又变回到熙攘的人间”;有对事物的精彩命名:“太阳强硬的光,正捶打/树叶,它要把每一枚树叶,都锻打成黄金”或“我们不由惊异地蹲下身子,这些流水/漫过我们的脚跟,站稳了吗?你看我们的脚/在水漫过去时像在晃动,而我们凝视的石头/也像在动起来,恍如它就是流水活着的心脏”……

《山居或想像的情诗》是一个语言构建的世界,是一个乌托邦,但它又确实存在于我们的向往中。这种写作从深层呼应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新和“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飘逸,呼应了中国这个古老国度的山水诗写作传统,但是远人不是因袭传统而是以一个现代诗人的思维和语言去对应,他对山水的观照和感悟是全新的。此诗在艺术上实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语言轻灵,活泼,充满灵性。在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人类需要这样的一次“山居”——就像心灵的旅行,而有没有陌生感——陌生的,只是对这个世界仍然保留的惊奇和存在的惊喜。

作为一个优秀的青年诗人,远人的写作还在路上。他从十四岁开始写作,几乎介入了各种文学体裁,比如诗歌、小说、随笔、评论和戏剧,这种文体上的历练,我想不会削弱而是会加强他的诗。在诗歌的写作上,远人诗歌已经形成了一种清新、轻灵和带有思辨气质的风格。在湖南这块具有屈原那样伟大先贤的土地上,远人的沉静更利于倾听语言的秘密,他对世界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观察,是合适的。正如奥登所说,“对艺术家来说,跟社群联系得越紧密就越难超然地观察,但同样成立的是,当他过于孤立的时候,尽管他可以观察得足够清楚,他观察到的东西在数量和重要性上都会减小。”我相信远人明了个中的辩证法——事实上,他的诗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实现了“细节的胜利”的,同时我也相信他未来的诗歌写作会出现更加鲜明的本土标志和具有厚重的“当下性”。有了这样一批优秀的诗作,我有理由相信,远人的写作是值得期待的。

2012年12月12日 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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